太史公曰:“余读《离骚》《天问》《招魂》《哀郢》,悲其志。适长沙,观屈原所自沉渊,未尝不垂涕,想见其为人。及见贾生吊之,又怪屈原以彼其材,游诸侯,何国不容,而自令若是!读《服鸟赋》,同死生,轻去就,又爽然自失矣。”
《屈原列传》节选自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中有关屈原的部分,是一篇风格独特的人物传记。这是现存关于屈原最早的完整的史料,是研究屈原生平的重要依据。
屈原者,名平,楚之同姓也。为楚怀王左徒(1)。博闻强志(2),明于治乱(3),娴于辞令(4)。入则与王图议(5)国事,以出号令;出则接遇宾客,应对诸侯。王甚任(6)之。
屈原,名字叫平,与楚国的王族同姓。做楚怀王的左徒。(他)见识广博,记忆力很强,通晓国家治乱的道理,擅长外交辞令。对内,同楚王谋划商讨国家大事,颁发号令;对外,接待宾客,应酬答对各国诸侯。楚王很信任他。
上官大夫与之同列(7),争宠而心害其能(8)。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(9),屈平属(10)草稿未定,上官大夫见而欲夺(11)之,屈平不与。因谗之曰:“王使屈平为令,众莫不知。每一令出,平伐(12)其功,曰以为(13)‘非我莫能为’也。”王怒而疏屈平。
上官大夫和他职位相等,想争得楚王对他的宠爱,便心里嫉妒屈原的贤能。楚怀王派屈原制定国家的法令,屈原编写的草稿尚未定稿。上官大夫看见了,就想把草稿强取为己有,屈原不赞同。上官大夫就谗毁他说:“君王让屈原制定法令,大家没人不知道的,每出一道法令,屈原就炫耀自己的功劳,说:‘除了我,没有人能制定法令了’。”楚王听了很生气,因而疏远了屈原。
屈平疾王听之不聪(14)也,谗谄之蔽明(15)也,邪曲之害公(16)也,方正之不容(17)也,故忧愁幽思而作《离骚》。“离骚”者,犹离忧(18)也。夫天者,人之始也;父母者,人之本也。人穷则反本(19),故劳苦倦极(20),未尝不呼天也;疾痛惨怛(21),未尝不呼父母也。屈平正道直行,竭忠尽智以事其君,谗人间之,可谓穷矣。信而见疑(22),忠而被谤,能无怨乎?屈平之作《离骚》,盖自怨生也(23)。《国风(24)》好色而不淫(25),《小雅(26)》怨诽而不乱。若《离骚》者,可谓兼之矣。上称帝喾(27),下道齐桓(28),中述汤、武(29),以刺世事(30)。明道德之广崇(31),治乱之条贯(32),靡(33)不毕见。其文约(34),其辞微(35),其志洁,其行廉。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(36),举类迩而见义远(37)。其志洁,故其称物芳(38);其行廉,故死而不容(39)。自疏濯淖污泥之中(40),蝉蜕于浊秽(41),以浮游尘埃之外,不获世之滋垢(42),皭然泥而不滓者也(43)。推(44)此志也,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
屈原痛心楚怀王听信谗言,不能分辨是非,谄媚国君的人遮蔽了楚怀王的明见,品行不正的小人损害国家,端方正直的人不被昏君谗臣所容,所以忧愁深思,就创作了《离骚》。“离骚”,就是遭遇忧愁的意思。上天,是人的原始;父母,是人的根本。人处境困难时,总是要追念上天和父母(希望给以援助),所以劳累疲倦时,没有不呼叫上天的;病痛和内心悲伤时,没有不呼叫父母的。屈原使(自己)道德端正,使(自己)品行正直,竭尽忠心用尽智慧来侍奉他的国君,却被小人离间,可以说处境很困难。诚信而被怀疑,尽忠却被诽谤,能没有怨愤吗?屈原作《离骚》,大概是自己的怨愤所引起的。《诗经》中的《国风》,写男女恋情而不过度,《小雅》有怨刺之言,但不直接愤怒。屈原的《离骚》诗,则两者之美兼而有之。(他)远古提到帝喾,近古提到齐桓公,中古提到商汤、周武王,利用古代帝王这些事用来讽刺当世社会。阐明道德的广大崇高,治乱的条理,没有不全表现出来的。他的文章简约,语言含蓄,他的志趣高洁,行为正直。就其文字来看,不过是寻常事情,但是它的旨趣是极大的,列举的是近事,而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深远。他的志趣高洁,所以作品中多用美人芳草作比喻;他的行为正直,所以至死不容于世。他自动地远离污泥浊水,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秽环境,以便超脱世俗之外,不沾染尘世的污垢,出于污泥而不染,依旧保持高洁的品德,推赞这种志行,即使同日月争光都可以。
屈平既绌(45),其后秦欲伐齐,齐与楚从亲(46)。惠王(47)患之,乃令张仪详去秦,厚币委质事楚(48),曰:“秦甚憎齐,齐与楚从亲(46),楚诚能绝齐(49),秦愿献商於(50)之地六百里。”楚怀王贪而信张仪,遂绝齐(49),使使如秦受地(51)。张仪诈之曰:“仪与王约六里,不闻六百里。”楚使怒去,归告怀王。怀王怒,大兴师伐秦。秦发兵击之,大破楚师于丹、淅(52),斩首八万,虏楚将屈匄,遂取楚之汉中地。怀王乃悉发国中兵,以深入击秦,战于蓝田(53)。魏闻之,袭楚至邓(54)。楚兵惧,自秦归。而齐竟怒不救楚,楚大困。
屈原已被罢免。后来秦国准备攻打齐国,齐国和楚国结成合纵联盟互相亲善。秦惠王对此担忧。就派张仪假装脱离秦国,用厚礼和信物呈献给楚王,对怀王说:“秦国非常憎恨齐国,齐国与楚国却合纵相亲,如果楚国确实能和齐国绝交,秦国愿意献上商、於之间的六百里土地。”楚怀王起了贪心,信任了张仪,就和齐国绝交,然后派使者到秦国接受土地。张仪抵赖说:“我和楚王约定的只是六里,没有听说过六百里。”楚国使者愤怒地离开秦国,回去报告怀王。怀王发怒,大规模出动军队去讨伐秦国。秦国发兵反击,在丹水和淅水一带大破楚军,杀了八万人,俘虏了楚国的大将屈匄,于是夺取了楚国的汉中一带。怀王又发动全国的兵力,深入秦地攻打秦国,交战于蓝田。魏国听到这一情况,袭击楚国一直打到邓地。楚军恐惧,从秦国撤退。齐国终于因为怀恨楚国,不来援救,楚国处境极端困窘。
明年(55),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。楚王曰:“不愿得地,愿得张仪而甘心焉。”张仪闻,乃曰:“以一仪而当汉中地,臣请往如楚。”如楚,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(56),而设诡辩(57)于怀王之宠姬郑袖。怀王竟听郑袖,复释去张仪。是时屈平既疏,不复在位,使于齐,顾反(58),谏怀王曰:“何不杀张仪?”怀王悔,追张仪,不及。
第二年,秦国割汉中之地与楚国讲和。楚王说:“我不愿得到土地,只希望得到张仪就甘心了。”张仪听说后,就说:“用一个张仪来抵当汉中地方,我请求到楚国去。”到了楚国,他又用丰厚的礼品贿赂当权的大臣靳尚,通过他在怀王宠姬郑袖面前编造了一套谎话。怀王竟然听信郑袖,又放走了张仪。这时屈原已被疏远,不在朝中任职,出使在齐国,回来后,劝谏怀王说:“为什么不杀张仪?”怀王很后悔,派人追张仪,已经来不及了。
其后诸侯共击楚,大破之,杀其将唐眜。
后来,各国诸侯联合攻打楚国,大败楚军,杀了楚国将领唐昧。
时秦昭王与楚婚,欲与怀王会。怀王欲行,屈平曰:“秦,虎狼之国,不可信。不如毋行。”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:“奈何绝秦欢?”怀王卒行。入武关(59),秦伏兵绝其后,因留怀王,以求割地。怀王怒,不听。亡走赵,赵不内。复之秦,竟死于秦而归葬。
这时秦昭王与楚国通婚,要求和怀王会面。怀王想去,屈原说:“秦国是虎狼一样的国家,不可信任,不如不去。”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劝怀王去,说:“怎么可以断绝和秦国的友好关系!”怀王终于前往。一进入武关,秦国的伏兵就截断了他的后路,于是扣留怀王,强求割让土地。怀王很愤怒,不听秦国的要挟。他逃往赵国,赵国不肯接纳。只好又到秦国,最后死在秦国,尸体运回楚国安葬。
长子顷襄王立,以其弟子兰为令尹。楚人既咎(60)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。屈平既嫉(61)之,虽放流,眷顾楚国,系心怀王,不忘欲反,冀幸君之一悟,俗之一改也。其存(62)君兴国而欲反覆(63)之,一篇之中三致志(64)焉。然终无可奈何,故不可以反。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。人君无愚、智、贤、不肖,莫不欲求忠以自为(65),举贤以自佐;然亡国破家相随属(66),而圣君治国(67)累世而不见者,其所谓忠者不忠,而所谓贤者不贤也。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,故内惑于郑袖,外欺于张仪,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、令尹子兰,兵挫地削,亡其六郡(68),身客死于秦,为天下笑。此不知人之祸也。
怀王的长子顷襄王即位,任用他的弟弟子兰为令尹。楚国人都抱怨子兰,因为他劝怀王入秦而最终未能回来。屈原也为此怨恨子兰,虽然流放在外,仍然眷恋着楚国,心里挂念着怀王,念念不忘返回朝廷。他希望国君总有一天醒悟,世俗总有一天改变。屈原关怀君王,想振兴国家改变楚国的形势,一篇作品中,都再三表现出来这种想法。然而终于无可奈何,所以不能够返回朝廷。由此可以看出怀王始终没有觉悟啊。国君无论愚笨或明智、贤明或昏庸,没有不想求得忠臣来为自己服务,选拔贤才来辅助自己的。然而国破家亡的事接连发生,而圣明君主治理好国家的多少世代也没有出现,这是因为所谓忠臣并不忠,所谓贤臣并不贤。怀王因为不明白忠臣的职分,所以在内被郑袖所迷惑,在外被张仪所欺骗,疏远屈原而信任上官大夫和令尹子兰,军队被挫败,土地被削减,失去了六个郡,自己也被扣留死在秦国,为天下人所耻笑。这是不了解人的祸害。《易经》说:“水井淘干净了,但是没人饮用,(这)让我心里感到难过,(因为这是)可以汲取饮用的。君主如果贤明,大家都能得到幸福。”现在君主是这样的不贤明,哪里还谈得上幸福呢!
令尹子兰闻之,大怒,卒使上官大夫短(69)屈原于顷襄王,顷襄王怒而迁(70)之。
令尹子兰得知屈原怨恨他,非常愤怒,终于让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。顷襄王发怒,就放逐了屈原。
屈原至于江滨,被发行吟泽畔,颜色憔悴,形容(71)枯槁。渔父见而问之曰:“子非三闾大夫(72)欤?何故而至此?”屈原曰:“举世混浊而我独清,众人皆醉而我独醒,是以见放(73)。”渔父曰:“夫圣人(74)者,不凝滞于物(75),而能与世推移(76)。举世混浊,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(77)?众人皆醉,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(78)?何故怀瑾握瑜(79),而自令见放为?”屈原曰:“吾闻之,新沐者必弹冠(80),新浴者必振衣。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(81),受物之汶汶(82)者乎?宁赴常流(83)而葬乎江鱼腹中耳,又安能以晧晧之白(84),而蒙世俗之温蠖(85)乎?”乃作《怀沙》之赋。......于是怀石,遂自投汨罗(86)以死。
屈原到了江滨,披散头发,在水泽边一面走,一面吟咏着。脸色憔悴,形体面貌像枯死的树木一样毫无生气。渔父看见他,便问道:“您不是三闾大夫吗?为什么来到这儿?”屈原说:“整个世界都是混浊的,只有我一人清白;众人都沉醉,只有我一人清醒。因此被放逐。”渔父说:“聪明贤哲的人,不受外界事物的束缚,而能够随着世俗变化。整个世界都混浊,为什么不随大流而且推波助澜呢?众人都沉醉,为什么不吃点酒糟,喝点薄酒?为什么要怀抱美玉一般的品质,却使自己被放逐呢?”屈原说:“我听说,刚洗过头的一定要弹去帽上的灰沙,刚洗过澡的一定要抖掉衣上的尘土。谁能让自己清白的身躯,蒙受外物的污染呢?宁可投入长流的大江而葬身于江鱼的腹中。又哪能使自己高洁的品质,去蒙受世俗的尘垢呢?”于是他写了《怀沙》赋。因此抱着石头,就自投汨罗江而死。
屈原既死之后,楚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之徒者,皆好辞(87)而以赋见称;然皆祖(88)屈原之从容(89)辞(87)令,终莫敢直谏。其后楚日以削,数十年,竟为秦所灭。
屈原死了以后,楚国(还)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一些人,都爱好文学,由于擅长写赋受到人们称赞;然而都效法屈原的委婉文辞,始终没有人敢于直谏。从这以后,楚国一天比一天缩小,几十年后,终于被秦国所灭亡。
太史公曰(90):“余读《离骚》《天问》《招魂》《哀郢》(91),悲其志。适(92)长沙,观屈原所自沉渊,未尝不垂涕,想见其为人。及见贾生吊之(93),又怪屈原以彼其材(94),游诸侯,何国不容,而自令若是!读《服鸟赋(95)》,同死生(96),轻去就(97),又爽然自失(98)矣。”
太史公说:我读《离骚》《天问》《招魂》、《哀郢》,为他的志向不能实现而悲伤。到长沙,经过屈原自沉的地方,未尝不流下眼泪,追怀他的为人。看到贾谊凭吊他的文章,文中又责怪屈原如果凭他的才能去游说诸侯,哪个国家不会容纳,却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!读了《鵩鸟赋》,把生和死等同看待,认为被贬和任用是不重要的,这又使我感到茫茫然失落什么了。
(1)左徒:官名。
(2)博闻强志:知识广博,长于记忆。闻,学识。志, 记。
(3)明于治乱:明晓国家治乱(的道理)。治,指国家 安定。乱,指国家动荡。
(4)娴于辞令:擅长外交辞令。娴,熟练、熟悉。辞 令,应对的言辞。
(5)图议:谋划计议。
(6)任:信任。
(7)上官大夫与之同列:官大夫和屈原地位相同。 上官,复姓。大夫,官名。列,朝列、班列。
(8)害其能:嫉妒屈原的才能。害,嫉妒。
(9)宪令:国家法令。
(10)属:撰写。
(11)夺:强取。
(12)伐:自夸,炫耀。
(13)曰以为:“ 曰 ” 和“ 以为 ” 是同义连用。 一 说, “曰”为衍文。
(14)疾王听之不聪:痛心于楚怀王惑于小人之言,不能 明辨是非。疾,痛心。聪,明察。
(15)谗谄之蔽明:说人坏话、奉承献媚的小人混淆黑 白,蒙蔽怀王。
(16)邪曲之害公:品行不正的小人损害国家。
(17)方正之不容:端方正直的人不为(昏君谗臣)所容。
(18)离忧:遭遇忧患。离,同“罹”,遭受。
(19)人穷则反本:人困窘没有出路,就会追念根本。
(20)倦极:疲倦困苦。极,疲困。
(21)惨怛:忧伤,悲痛。
(22)信而见疑:诚实不欺却被怀疑。见,被。
(23)盖自怨生也:大概是由怨愤引起的。
(24)国风:好描写男女恋情但不失分寸。
(25)淫:过度、无节制。
(26)小雅:怨愤发 牢骚但不坏乱礼法。
(27)上称帝喾:往远处说提到帝喾(传说中的五帝之一)。
(28)下道齐桓:往近处说提到齐桓公。
(29)汤、武:即商汤、周武王。
(30)以刺世事:(称引古代帝王)以此讥刺当世的事。
(31)广崇:广大崇高。
(32)条贯:条理。
(33)靡:无,没有。
(34)约:简约。
(35)微:含蓄隐晦。
(36)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:其文辞描写的是寻常事物, 但是它的意旨却极为博大(因为关系到国家的治 乱)。指,同“旨”。
(37)举类迩而见义远:列举的事例浅近,而表达的意 思很深远。类,事物。迩,近。
(38)称物芳:指《离骚》里面多用美人香草来比喻。
(39)故死而不容:所以至死不容于世。
(40)自疏濯淖污泥之中:自动地远离污浊。濯、 淖、污、泥,都是“污浊”的意思。
(41)蝉蜕于浊秽: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秽的境地。
(42)不获世之滋垢:不为尘世的污垢所辱。获,辱、 被辱。滋,黑。
(43)皭然泥而不滓者也:意思是,屈原是出淤泥而不染、保持高洁品德的人。皭,清白、洁净。泥,同“涅”,染黑。滓,污染。
(44)推:推赞,推许。
(45)绌:同“黜”,指被罢免官职。
(46)齐与楚从亲:齐国和楚国合纵相亲。从, 同“纵”,合纵,联合抗秦。
(47)惠王:秦惠王。
(48)乃令张仪详去秦,厚币委质事楚:就令张仪假装离开秦国,拿着丰厚的礼物进献给楚国,表示愿意侍奉楚王。张仪,魏国人。他后来为秦惠王游说六国,主张“连横”。详,同“佯”,假装。厚币,丰厚的礼物。委,呈献。质,同“贽”,见面礼。张仪入楚在楚怀王十六年(前313)。
(49)绝齐:与齐国断绝外交关系。
(50)商於:地名,在今河南淅(xī)川西南。一说,指 商(今陕西丹凤西北商镇)、於(在今河南西峡境) 两邑及两邑之间的地区,即今丹江中下游一带。
(51)使使如秦受地:派使者到秦国接受秦国答应割让 的土地。
(52)丹、淅:丹水、淅水一带。丹水发源于陕西商洛, 东入河南与淅水汇合,至湖北丹江口入汉水。淅水发 源于河南卢氏,流经内乡、淅川等地。前312年,秦 军在丹阳(今河南西峡西丹水以北地区)大败楚军。
(53)蓝田:在今湖北钟祥西北。
(54)邓:在今湖北襄阳北。
(55)明年:第二年。指楚怀王十八年(前311)。
(56)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:又趁机送厚礼给楚国当权的臣子靳尚。因,趁机。用事,当权。
(57)设诡辩:说假话。
(58)顾反:回来。
(59)武关:秦国的南关,在今陕西丹凤东。
(60)咎:怪罪,责怪。
(61)嫉:恨。
(62)存:思念。一说,保全。
(63)反覆:回归。
(64)三致志:再三表达(这种)意愿。
(65)自为:帮助自己。
(66)相随属:接连出现。
(67)治国:安定太平的国家。
(68)六郡:指汉中一带。
(69)短:诋毁。
(70)迁:放逐。
(71)形容:外貌,模样。形,身形。容,面容。
(72)三闾大夫:官名。屈原此前曾任此职。
(73)是以见放:因此被放逐。
(74)圣人:这里指聪明通达的人。
(75)不凝滞于物:为外物所拘束。凝滞,拘泥、执着。
(76)与世推移:随世道变化而变化。
(77)随其流而扬其波:指随从世俗,与之同流。
(78)哺其糟而啜其醨:吃众人的酒 糟,喝众人的薄酒。意思是与众人同醉。 哺,吃。啜, 喝。醨,薄酒。
(79)怀瑾握瑜:比喻保持高洁美好的节操志向。瑾、 瑜,都是美玉。
(80)弹冠:弹去帽子上的灰尘。
(81)察察:洁净的样子。
(82)汶汶:浑浊的样子。
(83)常流:即“长流”,指江水。
(84)晧晧之白:比喻品德的高尚纯洁。晧,同 “皓”。晧晧,皎洁的样子。
(85)温蠖:尘垢。
(86)汨罗:江名,在湖南东北部。
(87)辞:文辞,这里指文学。
(88)祖:效法,继承。
(89)从容:委婉得体。
(90)太史公曰:太史公是司马迁的自称。后面的文字是司马迁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评论、总结。
(91)《离骚》《天问》《招魂》《哀郢》:均为屈原的作品。《哀郢》是《九章》中的一篇。
(92)适:到某地去。
(93)贾生吊之:西汉政论家、文学家贾谊路过湘水,写《吊屈原赋》凭吊屈原。
(94)彼其材:他那样的才能。
(95)服鸟赋:贾谊的赋作,借与服鸟问答抒发自己忧愤不平的情感。
(96)同死生:将生死同等看待。
(97)去就:指离官去职或在朝任职。
(98)爽然自失:茫然若有所失。
qū屈yuán原liè列zhuàn传((gāo高zhōng中kè课wén文))
qū屈yuán原zhě者,,míng名píng平,,chǔ楚zhī之tóng同xìng姓yě也。。wéi为chǔ楚huái怀wáng王zuǒ左tú徒。。bó博wén闻qiáng强zhì志,,míng明yú于zhì治luàn乱,,xián娴yú于cí辞lìng令。。rù入zé则yǔ与wáng王tú图yì议guó国shì事,,yǐ以chū出hào号lìng令;;chū出zé则jiē接yù遇bīn宾kè客,,yìng应duì对zhū诸hóu侯。。wáng王shèn甚rèn任zhī之。。
shàng上guān官dà大fū夫yǔ与zhī之tóng同liè列,,zhēng争chǒng宠ér而xīn心hài害qí其néng能。。huái怀wáng王shǐ使qū屈yuán原zào造wéi为xiàn宪lìng令,,qū屈píng平shǔ属cǎo草gǎo稿wèi未dìng定,,shàng上guān官dà大fū夫jiàn见ér而yù欲duó夺zhī之,,qū屈píng平bù不yǔ与。。yīn因chán谗zhī之yuē曰::““wáng王shǐ使qū屈píng平wéi为lìng令,,zhòng众mò莫bù不zhī知。。měi每yí一lìng令chū出,,píng平fá伐qí其gōng功,,yuē曰yǐ以wéi为‘‘fēi非wǒ我mò莫néng能wéi为’’yě也。。””wáng王nù怒ér而shū疏qū屈píng平。。
qū屈píng平jí疾wáng王tīng听zhī之bù不cōng聪yě也,,chán谗chǎn谄zhī之bì蔽míng明yě也,,xié邪qū曲zhī之hài害gōng公yě也,,fāng方zhèng正zhī之bù不róng容yě也,,gù故yōu忧chóu愁yōu幽sī思ér而zuò作《《lí离sāo骚》》。。““lí离sāo骚””zhě者,,yóu犹lí离yōu忧yě也。。fú夫tiān天zhě者,,rén人zhī之shǐ始yě也;;fù父mǔ母zhě者,,rén人zhī之běn本yě也。。rén人qióng穷zé则fǎn反běn本,,gù故láo劳kǔ苦juàn倦jí极,,wèi未cháng尝bù不hū呼tiān天yě也;;jí疾tòng痛cǎn惨dá怛,,wèi未cháng尝bù不hū呼fù父mǔ母yě也。。qū屈píng平zhèng正dào道zhí直xíng行,,jié竭zhōng忠jìn尽zhì智yǐ以shì事qí其jūn君,,chán谗rén人jiān间zhī之,,kě可wèi谓qióng穷yǐ矣。。xìn信ér而jiàn见yí疑,,zhōng忠ér而bèi被bàng谤,,néng能wú无yuàn怨hū乎??qū屈píng平zhī之zuò作《《lí离sāo骚》》,,gài盖zì自yuàn怨shēng生yě也。。《《guó国fēng风》》hào好sè色ér而bù不yín淫,,《《xiǎo小yǎ雅》》yuàn怨fěi诽ér而bú不luàn乱。。ruò若《《lí离sāo骚》》zhě者,,kě可wèi谓jiān兼zhī之yǐ矣。。shàng上chēng称dì帝kù喾,,xià下dào道qí齐huán桓,,zhōng中shù述tāng汤、、wǔ武,,yǐ以cì刺shì世shì事。。míng明dào道dé德zhī之guǎng广chóng崇,,zhì治luàn乱zhī之tiáo条guàn贯,,mí靡bú不bì毕xiàn见。。qí其wén文yuē约,,qí其cí辞wēi微,,qí其zhì志jié洁,,qí其xíng行lián廉。。qí其chēng称wén文xiǎo小ér而qí其zhǐ指jí极dà大,,jǔ举lèi类ěr迩ér而xiàn见yì义yuǎn远。。qí其zhì志jié洁,,gù故qí其chēng称wù物fāng芳;;qí其xíng行lián廉,,gù故sǐ死ér而bù不róng容。。zì自shū疏zhuó濯nào淖wū污ní泥zhī之zhōng中,,chán蝉tuì蜕yú于zhuó浊huì秽,,yǐ以fú浮yóu游chén尘āi埃zhī之wài外,,bú不huò获shì世zhī之zī滋gòu垢,,jiào皭rán然ní泥ér而bù不zǐ滓zhě者yě也。。tuī推cǐ此zhì志yě也,,suī虽yǔ与rì日yuè月zhēng争guāng光kě可yě也。。
qū屈píng平jì既chù绌,,qí其hòu后qín秦yù欲fá伐qí齐,,qí齐yǔ与chǔ楚zòng从qīn亲。。huì惠wáng王huàn患zhī之,,nǎi乃lìng令zhāng张yí仪yáng详qù去qín秦,,hòu厚bì币wěi委zhì质shì事chǔ楚,,yuē曰::““qín秦shèn甚zēng憎qí齐,,qí齐yǔ与chǔ楚zòng从qīn亲,,chǔ楚chéng诚néng能jué绝qí齐,,qín秦yuàn愿xiàn献shāng商yú於zhī之dì地liù六bǎi百lǐ里。。””chǔ楚huái怀wáng王tān贪ér而xìn信zhāng张yí仪,,suì遂jué绝qí齐,,shǐ使shǐ使rú如qín秦shòu受dì地。。zhāng张yí仪zhà诈zhī之yuē曰::““yí仪yǔ与wáng王yuē约liù六lǐ里,,bù不wén闻liù六bǎi百lǐ里。。””chǔ楚shǐ使nù怒qù去,,guī归gào告huái怀wáng王。。huái怀wáng王nù怒,,dà大xīng兴shī师fá伐qín秦。。qín秦fā发bīng兵jī击zhī之,,dà大pò破chǔ楚shī师yú于dān丹、、xī淅,,zhǎn斩shǒu首bā八wàn万,,lǔ虏chǔ楚jiàng将qū屈gài匄,,suì遂qǔ取chǔ楚zhī之hàn汉zhōng中dì地。。huái怀wáng王nǎi乃xī悉fā发guó国zhōng中bīng兵,,yǐ以shēn深rù入jī击qín秦,,zhàn战yú于lán蓝tián田。。wèi魏wén闻zhī之,,xí袭chǔ楚zhì至dèng邓。。chǔ楚bīng兵jù惧,,zì自qín秦guī归。。ér而qí齐jìng竟nù怒bú不jiù救chǔ楚,,chǔ楚dà大kùn困。。
míng明nián年,,qín秦gē割hàn汉zhōng中dì地yǔ与chǔ楚yǐ以hé和。。chǔ楚wáng王yuē曰::““bú不yuàn愿dé得dì地,,yuàn愿dé得zhāng张yí仪ér而gān甘xīn心yān焉。。””zhāng张yí仪wén闻,,nǎi乃yuē曰::““yǐ以yì一yí仪ér而dāng当hàn汉zhōng中dì地,,chén臣qǐng请wǎng往rú如chǔ楚。。””rú如chǔ楚,,yòu又yīn因hòu厚bì币yòng用shì事zhě者chén臣jìn靳shàng尚,,ér而shè设guǐ诡biàn辩yú于huái怀wáng王zhī之chǒng宠jī姬zhèng郑xiù袖。。huái怀wáng王jìng竟tīng听zhèng郑xiù袖,,fù复shì释qù去zhāng张yí仪。。shì是shí时qū屈píng平jì既shū疏,,bù不fù复zài在wèi位,,shǐ使yú于qí齐,,gù顾fǎn反,,jiàn谏huái怀wáng王yuē曰::““hé何bù不shā杀zhāng张yí仪??””huái怀wáng王huǐ悔,,zhuī追zhāng张yí仪,,bù不jí及。。
qí其hòu后zhū诸hóu侯gòng共jī击chǔ楚,,dà大pò破zhī之,,shā杀qí其jiàng将táng唐mèi眜。。
shí时qín秦zhāo昭wáng王yǔ与chǔ楚hūn婚,,yù欲yǔ与huái怀wáng王huì会。。huái怀wáng王yù欲xíng行,,qū屈píng平yuē曰::““qín秦,,hǔ虎láng狼zhī之guó国,,bù不kě可xìn信。。bù不rú如wú毋xíng行。。””huái怀wáng王zhì稚zǐ子zǐ子lán兰quàn劝wáng王xíng行::““nài奈hé何jué绝qín秦huān欢??””huái怀wáng王zú卒xíng行。。rù入wǔ武guān关,,qín秦fú伏bīng兵jué绝qí其hòu后,,yīn因liú留huái怀wáng王,,yǐ以qiú求gē割dì地。。huái怀wáng王nù怒,,bù不tīng听。。wáng亡zǒu走zhào赵,,zhào赵bú不nà内。。fù复zhī之qín秦,,jìng竟sǐ死yú于qín秦ér而guī归zàng葬。。
zhǎng长zǐ子qǐng顷xiāng襄wáng王lì立,,yǐ以qí其dì弟zǐ子lán兰wéi为lìng令yǐn尹。。chǔ楚rén人jì既jiù咎zǐ子lán兰yǐ以quàn劝huái怀wáng王rù入qín秦ér而bù不fǎn反yě也。。qū屈píng平jì既jí嫉zhī之,,suī虽fàng放liú流,,juàn眷gù顾chǔ楚guó国,,xì系xīn心huái怀wáng王,,bú不wàng忘yù欲fǎn反,,jì冀xìng幸jūn君zhī之yí一wù悟,,sú俗zhī之yí一gǎi改yě也。。qí其cún存jūn君xīng兴guó国ér而yù欲fǎn反fù覆zhī之,,yì一piān篇zhī之zhōng中sān三zhì致zhì志yān焉。。rán然zhōng终wú无kě可nài奈hé何,,gù故bù不kě可yǐ以fǎn反。。zú卒yǐ以cǐ此jiàn见huái怀wáng王zhī之zhōng终bú不wù悟yě也。。rén人jūn君wú无yú愚、、zhì智、、xián贤、、bú不xiào肖,,mò莫bú不yù欲qiú求zhōng忠yǐ以zì自wèi为,,jǔ举xián贤yǐ以zì自zuǒ佐;;rán然wáng亡guó国pò破jiā家xiāng相suí随shǔ属,,ér而shèng圣jūn君zhì治guó国lèi累shì世ér而bú不jiàn见zhě者,,qí其suǒ所wèi谓zhōng忠zhě者bù不zhōng忠,,ér而suǒ所wèi谓xián贤zhě者bù不xián贤yě也。。huái怀wáng王yǐ以bù不zhī知zhōng忠chén臣zhī之fēn分,,gù故nèi内huò惑yú于zhèng郑xiù袖,,wài外qī欺yú于zhāng张yí仪,,shū疏qū屈píng平ér而xìn信shàng上guān官dà大fū夫、、lìng令yǐn尹zǐ子lán兰,,bīng兵cuò挫dì地xuē削,,wáng亡qí其liù六jùn郡,,shēn身kè客sǐ死yú于qín秦,,wéi为tiān天xià下xiào笑。。cǐ此bù不zhī知rén人zhī之huò祸yě也。。
lìng令yǐn尹zǐ子lán兰wén闻zhī之,,dà大nù怒,,zú卒shǐ使shàng上guān官dà大fū夫duǎn短qū屈yuán原yú于qǐng顷xiāng襄wáng王,,qǐng顷xiāng襄wáng王nù怒ér而qiān迁zhī之。。
qū屈yuán原zhì至yú于jiāng江bīn滨,,pī被fà发xíng行yín吟zé泽pàn畔,,yán颜sè色qiáo憔cuì悴,,xíng形róng容kū枯gǎo槁。。yú渔fǔ父jiàn见ér而wèn问zhī之yuē曰::““zǐ子fēi非sān三lǘ闾dà大fū夫yú欤??hé何gù故ér而zhì至cǐ此??””qū屈yuán原yuē曰::““jǔ举shì世hùn混zhuó浊ér而wǒ我dú独qīng清,,zhòng众rén人jiē皆zuì醉ér而wǒ我dú独xǐng醒,,shì是yǐ以jiàn见fàng放。。””yú渔fǔ父yuē曰::““fú夫shèng圣rén人zhě者,,bù不níng凝zhì滞yú于wù物,,ér而néng能yǔ与shì世tuī推yí移。。jǔ举shì世hùn混zhuó浊,,hé何bù不suí随qí其liú流ér而yáng扬qí其bō波??zhòng众rén人jiē皆zuì醉,,hé何bù不bǔ哺qí其zāo糟ér而chuò啜qí其lí醨??hé何gù故huái怀jǐn瑾wò握yú瑜,,ér而zì自lìng令jiàn见fàng放wéi为??””qū屈yuán原yuē曰::““wú吾wén闻zhī之,,xīn新mù沐zhě者bì必tán弹guān冠,,xīn新yù浴zhě者bì必zhèn振yī衣。。rén人yòu又shuí谁néng能yǐ以shēn身zhī之chá察chá察,,shòu受wù物zhī之mén汶mén汶zhě者hū乎??níng宁fù赴cháng常liú流ér而zàng葬hū乎jiāng江yú鱼fù腹zhōng中ěr耳,,yòu又ān安néng能yǐ以hào晧hào晧zhī之bái白,,ér而méng蒙shì世sú俗zhī之wēn温huò蠖hū乎??””nǎi乃zuò作《《huái怀shā沙》》zhī之fù赋。。............yú于shì是huái怀shí石,,suì遂zì自tóu投mì汨luó罗yǐ以sǐ死。。
qū屈yuán原jì既sǐ死zhī之hòu后,,chǔ楚yǒu有sòng宋yù玉、、táng唐lè勒、、jǐng景cuō差zhī之tú徒zhě者,,jiē皆hào好cí辞ér而yǐ以fù赋jiàn见chēng称;;rán然jiē皆zǔ祖qū屈yuán原zhī之cóng从róng容cí辞lìng令,,zhōng终mò莫gǎn敢zhí直jiàn谏。。qí其hòu后chǔ楚rì日yǐ以xuē削,,shù数shí十nián年,,jìng竟wéi为qín秦suǒ所miè灭。。
tài太shǐ史gōng公yuē曰::““yú余dú读《《lí离sāo骚》》《《tiān天wèn问》》《《zhāo招hún魂》》《《āi哀yǐng郢》》,,bēi悲qí其zhì志。。shì适cháng长shā沙,,guān观qū屈yuán原suǒ所zì自chén沉yuān渊,,wèi未cháng尝bù不chuí垂tì涕,,xiǎng想jiàn见qí其wéi为rén人。。jí及jiàn见jiǎ贾shēng生diào吊zhī之,,yòu又guài怪qū屈yuán原yǐ以bǐ彼qí其cái材,,yóu游zhū诸hóu侯,,hé何guó国bù不róng容,,ér而zì自lìng令ruò若shì是!!dú读《《fú服niǎo鸟fù赋》》,,tóng同sǐ死shēng生,,qīng轻qù去jiù就,,yòu又shuǎng爽rán然zì自shī失yǐ矣。。””
西汉史学家、文学家、思想家